当暮色彻底吞没最后一丝天光之时,楚念旬望着蹲在篝火旁啃烧鸡的刘显,忍了许久才没有一拳揍上去。
咱们的太常寺卿大人身上那件乱糟糟的道袍下摆转眼间就被篝火溅出的火星子燎了个洞,可他却还全然不知,正手舞足蹈地跟士兵们吹嘘自己的光荣事迹。
“要说本官当年还在钦天监之时,观星象断吉凶那是无人能比的......”
“头儿,咱们真得要下留他?”这不是净添乱嘛!
韩律远远地瞧着那人,拎着水囊过来,不满地对着楚念旬告状:“这厮方才偷喝咱们的雄黄酒。”
楚念旬摩挲着舆图新增的标记,转头看了一眼被刘显逗得捧腹大笑的木清欢,总算是松了口。
“罢了,圣意难违,咱们若真打包给他送回京城,免不了挨刘阁老一顿棍子。”
况且,留着他还能在路上逗自家娘子开心,也算是这刘显为数不多的作用了,将就着用吧。
.......
月色漫过山脊时,士兵们正围着篝火堆挤成了一团。
从傍晚到现在,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相处,他们已然同刘显与木清欢一行人打成了一片。
木清欢的药箱摊开在青石上,艾草香混着烤肉的焦香在晚风里浮沉。
“夫人真能隔着衣裳诊脉?”
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兵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胳膊,“俺娘说俺这是虚火旺......”
木清欢伸出三指轻搭于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脉便忽地笑出声:“什么虚火旺,你这口干舌燥,是不是方才吃多了烤串串?”
围观的众人顿时哄笑不已,闹得那小兵脸上顿时涨红,干巴巴地小声嚅嗫:“是夫人这烤肉料太香了......”
“让让!让让!”
人墙外,韩律突然拎着个呲牙咧嘴的壮汉挤进来,“夫人,这蠢货前几日削箭杆削到手了,上了药不见好,这会儿都生了肿疡!”
木清欢坐直了身子,目光才瞥见那伤口便直皱眉:“用生水洗过了?”
她也不等那人回答,便赶忙转头对着韩律道:“快去林间想法子弄些蜘蛛网来。”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有几个小兵已然转身就往树林子里头奔去。
当这蛛网混着烧成了炭灰的发丝被涂抹在了已然消毒清创的伤口上,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这玩意儿还能治病?那敢情好啊!家中老屋子的梁上可都是蛛网呢!
木清欢用棉布将那人的手裹好后,又再三叮嘱:“三日不许沾水了,否则你这手得烂成熊掌!”
这人走后,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士兵们开始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诊。
有问脚气的,有问梦魇的,还有个红着脸支吾着说夜里尿频的。
木清欢对于这些真有治病需求的人向来都来者不拒,药箱里变戏法似的掏出各色瓷瓶,与江言二人配合着给军士们诊疗,俨然将这一片山脚下的空地变成了个大型的义诊现场。
.......
两日后。
夜深人静,正是好眠的时辰,可山林中却依旧吵吵嚷嚷,火把将头上三丈高的树冠都照亮了。
楚念旬伸手摸索着悬崖边的岩石,小心地避开地面那条裂开的缝隙,照着手里的地形图开始丈量坍塌的矿脉走向。
“韩律,三号药筒。”
“得令!”
韩律扛着竹制输油管蹚过一摊子积水,腰间挂着的铜壶叮当作响。
神机营中的几个新兵蛋子们望着岩壁上蛛网般的裂缝,忍不住直咽唾沫,有个胆小的拽了拽陈重威袍角,似是有些胆怯:“陈校尉,这洞真不会塌?”
他们神机营虽说整日都与火炮打交道,可他们往常也只负责研制,那些个火药什么的都是现成的。
如今让他们当矿工,亲自下到矿脉中去采挖还真是头一回。
陈重威看了看身旁一顿操作猛如虎的韩律,最终还是没告诉那新兵——这厮之前咣咣几个榔头就将那矿洞凿塌,险些活埋了头儿和夫人的事。
就在这时,刘显顶着个藤编的安全帽从岔洞钻出,道袍下摆还在滴着混了硫磺的水。
“妙哉!《天工开物》有载,「硝性如狼,硫性如虎」......”
他忽然卡壳,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着韩律的输油管正怼在他眼前。
“半仙让让!”
韩律小心地拧开铜阀,混着黑色粉末的火油如细沙流淌出来,“要点火啦!挡着油道小心炸飞你的罗盘!”
子时,山下城镇中响起的的梆子声顿时被闷雷般的爆炸声淹没。
楚念旬单手拽着绳索滑下矿坑,火把照亮了岩壁上那焦黑的爆破痕。
——这是前朝矿工用命换来的标记。他一路小心地往里头探着,指尖抚过岩壁上的某处龟裂,突然扭头高喝:“退至丁字道!”
身后的几十人齐顿时刷刷地后撤,一个个的人影如潮水退去一般......
逃得飞快。
韩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忍不住骂道:“他娘的,若真指望这群人打仗,指不定还未一个回合就要被人生擒了!”
江言在旁边分发着活性炭口罩,显然没对这神机营的胆量抱有多大的希望。
“人家又不是冲锋陷阵的士兵,能制出火铳来就行。至于打仗,不是还有定西军吗?”
“可定西军远在......”
韩律话才出口,好似就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转头去看陈重威。
“难不成?”
“嗯。”
陈重威点了点头,伸手指着自己衣襟内的那个小小的传信筒,“董善已经带人两万人马围了瓦屋山的巴郎岭,下午方才传回的消息。余下的定西军,正等着咱们的火铳呢。”
“等等......啥玩意儿?!你是说齐王那狗贼竟然躲到老子家去了!”
陈重威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韩律一眼,“你真觉得齐王带着自己的精兵是奔着西京来的?往那山沟沟里一躲,便是他喘息的最好机会。”
韩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显然事先并不知晓公孙毓与楚念旬二人暗中的筹谋。
楚念旬沉声道:“那五万人便是直接兵临西京,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皇城。待镇南军回来,便是里应外合,两面夹击。他行军多年,哪能这么没有脑子?”
这么简单的骗术,却偏偏唬到了朝堂上的那群老臣,叫他们都以为要大难临头了,真是一群蠢货。
他不欲与这莽夫多说,总归说多了,他的脑袋也不够用,“好了,你若想早些见到周菜菜,便快些动手。”
韩律原本还满面疑惑,乍一听见周菜菜的名字,顿时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也不再纠结与齐王斗智斗勇了,撸起袖子就准备去逮后面逃走的那些个新兵蛋子。
“快给老子回来挖矿!敢偷懒的看老子不揍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