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公大驾光临,蓬荜生光啊!”纪纲皮笑肉不笑地招呼着。谁不知司礼监提督太监黄俨的威势和荣耀,皇宫里虽不敢说一手遮天,但他的一个眼色也能让小内侍们胆战心惊,是杀是留只在方寸之间。当年,乔来喜惮于出使西行的危难,找了他留在宫里,几年下来,虽升了职,但胆战心惊,觉着宫里的危险比之西行尤甚,尤其是传旨被汉王打出后, 心凉了半截,遂又踏上了西去乌斯藏的天路。郑和、海童、侯显、亦失哈、李达几个大太监都在外跑着,黄俨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皇宫里太监宫女的实际领袖了。
“咱是皇上身边的奴才,算什么大驾,今日造访,怕也是不能让纪府生辉呀!”黄俨 想抖威风,纪纲却不买账,站都不站,只在座上欠欠身、拱拱手算是行礼,口中不咸不淡的一句话,黄俨的脸立马拉了下来,回礼的手也放下了,自顾自坐在了纪纲一旁的椅子上。 几年来,两个人都在暗暗较劲,虽都阴鸷险毒,因都是皇帝的心腹,各有各的权势,一里 一外,分不出高下,暂时,谁也不能把谁怎样。
不过,纪纲略一思忖,还是感觉到了黄俨话中最后几个字的分量,感到了黄俨的大有来头,心下一沉,嘴上却是不冷不热的试探:“公公每日在皇上身边,走前忙后,阳光雨露,我们这些外臣不知怎么仰慕、艳羡呢……”
“那,指挥使何不‘一刀斩断是非根’,随咱入宫算了,纪大人真的入了宫,不但可以日沐阳光,外间传言的府第连座、妻妾成群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不等纪纲说完,黄俨反唇相讥,直切主题。犹如一剂神机炮在身边炸响,纪纲一惊, 自己这点事黄俨怎么会知道,是皇上知道了?还是他知晓了一些蛛丝马迹,以此来要挟, 别有所图?他要干什么,纪纲在心里转了几圈,不得要领。毕竟,他是审过成千上万犯人 的“大典狱长”,明白审与被审的心理对抗,何况,这只是隔着一张桌子的平等对话呢! 纪纲稳住情绪,镇定自若,避重就轻,附和黄俨的话调侃:“公公的差事虽美,也不是人人做得来,孤那个宝贝家伙,还是留给美人享用吧,个中逍遥,宫里人是享受不到的。” 这回轮到黄俨不自在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何曾不想女人,何曾不想颠鸾倒凤,何曾不想一个硬邦邦的物件在女人体内搅动的惬意?可这一切都晚了。净身入宫之时,尚 不懂男女之事,这么多年摸爬滚打,有了今天的地位,大把的宫女可以随意挥霍了,他的物件却没了。就像人们常说的花生豆的道理,牙口好时,没有豆吃;信手可拈的时候,牙 却不成了。但,他的宫中大太监的威势和位置由不得他没有女人,可那只不过打打牙祭、 饶饶舌罢了,勾得身下宫女的欲火烧着了,他却无可奈何!
忽见纪纲有些紧张,仔细回味,就想起了对方像是说了一个“孤”字,那可不是什么 人都能享用的。
“你自称什么?‘孤’,孤字好,”黄俨突然像在平展展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个稳健的 把手,只要一用劲,就能把桌面掀起来,露出
“什么‘孤’,咱说的是‘故’,称孤道寡岂是吾等所为?”因为在家里,纪纲很放松,习惯了,一不小心“孤”字就溜了出来。黄俨只是凭记忆,虽不敢深究,也验证了平日的传闻,皇上果真是耳聪目明的皇上,洞察一切却静而待之,等他自己跳出来呢!猴子要是识趣,孝敬老爷,就给他通通风;否则的话,受死还不知哪一天呢 !
于是,黄俨看着远处,进一步试探:“吾皇圣明,两京内外,天下事务,有谁敢瞒着? 风不吹,草不动,无头苍蝇不乱碰,咱虽身在宫中,也知晓一些。这北京,除了皇上早年 所赐的,历年所赐大臣的府第并不多,纪大人恐怕是所赐府第里的第一了吧?官家所赐, 有这么大,有这么豪华?这且不说,那南京城里比王宫还要排场、还要招摇的也只有纪府 了,虽隐饰着,也难瞒众人之眼。我敢说,举国之亲王,没有哪个敢与指挥使匹敌呀!不 管大人‘孤’也好,‘故’也罢,再不收敛些,皇上跟前怕是不好搪塞了。”
“皇上跟前,还要请公公多美言啊!”黄俨的话越说越清晰,底细也越来越清楚,纪纲听了,不禁毛骨悚然,不得不暂时服软。他再一次在心中盘算着黄俨的来头、黄俨的话, 到底是谁的意思,是皇上在敲山震虎,还是黄俨欲携私报复,抑或有别的企图?上次北京 之行,皇宫里为表忠贞头破血流后,皇上待己已如从前,应该没什么把柄。
皇上第一次北巡前,黄俨应该是私通敌国,老家伙太狡猾,一瞬间到嘴的鸭子又飞了, 胜算在即却功亏一篑,不禁扼腕痛惜。皇上那儿应无大事,汉王不走可以由他间接问问, 现在竟无人可求。被狗东西揪了尾巴,一定是深揪来了,目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说些软 话,稳住他,万不得已就干掉他。